前兩天再看《紅樓夢》的時候,被「黛玉進府」的第一句:“雛燕離卻舊時,孤女投奔外祖母”提醒: 如 果說遷徙使黛玉走入賈府的悲劇,那麼是不是也表示大環境的命運與個人的命運之間往往是由 「遷徙」所連結和推動著?

在上一個展覽中,我曾嘗試用比較宏觀的歷史層面去剖析和體認我與香港這片土地之間的關係, 雖然其中確有夾雜著個人的歷史,但似乎只能作為一種隱性的線。然而在這次的展覽中,我試著 從更為私密的個人與家族的歷史出發. 敘述家族遷徙的過程中,人與地方關係的變化。這裏的「地 方」,或許被理解為更為抽象的對象較為合適,又或者說是一種心靈地景。縱觀我們家的遷徙歷史 ,一直都是以女性作為中心,從外婆,到母親,除了我。

紅樓夢裡第五十九回中用「珍珠與魚眼睛」來比喻少女和母親, 珍珠似乎常常與女性聯繫在一起, 無論在東方志怪小說中蚌精的珍珠,還是西方經典中遍地寶藏和珍珠的應許之地,珍珠總能以如 維納斯般聖潔且純真的形象出現在人的印象中。

外婆聊起初到香港的時候,她說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看什麼都是新鮮的。她形容自己,像一隻 大蚌,拖著幾隻小蚌。可能在她眼裡,我們都是她懷中的珍珠。駝著我們從上海到深圳,從深圳再 到香港。初來的母親是少女,歸去已為人母。數十年的光陰裡,她對於香港來說,好像一直都如同 她愛唱的那段越劇:“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唐突卻不可逆轉。

個人與地方的連結,在宗教性的敘述中是垂直發展的,冀以透過修行與神性產生連結,然而在世 俗生活中確實橫向擴張的: 以家庭為單位的基石,可以衍生出極為堅實的人地關係。如我,如母親 ,如外祖母,像一層層互相侵融的蚌,都是彼此的珍珠。

橫向與縱向的結合形成了一個坐標系,這似乎為人之所存在提供了一個依據。人的遷徙是感性的 ,試圖用冰冷嚴肅的歷史來解釋人的流動,對我來說是殘忍的。我喜歡那些交織且晦暗不明的關 係,因為有時候這些才能反映出更大的歷史敘事。在翻滾的時間洪流之中,個人與家庭的際遇是 那麼的微不足道。所以把每個人都想像成一個蚌可能是一種慈悲,至少我們還有一個殼。

我相信每個人的一生,都在學習成為母親,成為懷珠的老蚌。